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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五刚过。这天气中还带着些初秋里余热,尤其是正午的时候,甚至还能听到些许蝉鸣。不过这恐怕也是蝉儿最后的叫嚷了,再过些日子,这天气定就会转寒了。
在江南省往湖广的官道上,虽说现在地处明清控制可仍然有客商往来,甚至就是在那江面上,虽有官府官兵的兵船拦截,可却也有船只往来,至于那些官兵也会睁只眼睛闭只眼睛,全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
而这些船大抵上都是运盐的盐船。毕竟湖广自古不产盐,百姓的日常生活所需需要食盐,而朝廷的官兵同样也需要盐。而对于湖广的千万百姓来说,淮盐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至于川盐,现在四川几乎被屠尽,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川盐了。也正因如此,这长江上往来的船只才不至于为官兵阻断。甚至双方还颇有默契——清军不阻止盐贩的盐船进入湖广,明军也不阻挡盐船输出,除此之外,双方百姓间的贸易虽受到一些影响,可却也不大,毕竟,开了盐船的口子之后,自然的对其它的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水路上如此这般,陆路上同样也是如此,甚至现如今这与江南省搭界的黄州府还特意设立了税卡,专门收过往商旅的税金。毕竟,对于官府来说,税金才是最紧要的东西。
虽说黄州沿江,按道理来说这商贩首选水运,可是毕竟陆路同样也有商贩往来,而在官道的税卡前依然摆出了一长溜的商队,其中有运粮的、也有运盐的,这会儿都是被堵在税卡的关口,这税关是新设的。这些走南闯北见惯了世面的商贩,这会无不是诧异的瞧着这关口,他们上次来的时候,这还没有这道关口,怎么这会又多了个关口?
“这是咋的了?咋又多了个税关?”
“可不是,这咋之前都没有啥风声……”
商贩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声,和着拉车的牲口发出的嘶叫,只使得这里乱蓬蓬的,好不热闹,所有人被堵在了这个税口。
而守着守税关的则是穿着朝廷的号衣,胸前写着个“厘”的税吏,他们或是提着刀,或是拿着缨枪,其中一个领头向那些被堵在这里的商贩大声叫喊道。
“大家伙听好了,现在乱贼作乱,朝廷为平乱寇,非得百般筹饷不可,知府大人为免加捐伤民,特于黄州试行“商捐”,但凡于我黄州过境的货物,值百抽一,也就是抽取捐一厘,即是“厘捐”,“捐厘助饷”是我等百姓的本份,这边排好队,一个个的来!别挤!”
“厘捐”是什么捐?
商贩们不知道,至于什么“捐厘助饷”是不是本份,他们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捐输是少不了的,瞧着那些税吏腰间的大刀,手中的缨枪,一个个无不是垂头丧气的认了命。毕竟大清国的税与大明那会不一样,大明那税若是把老百姓惹急了,老百姓会把税卡给砸了,到时候百姓必定无过,而朝廷追究也只是追究官府的责任,可大清国不同,若是他们敢冲卡的话,那边的刀子不定就砍了过去。
灭门的知县是不假,可还有杀人的恶吏,这吏,再小,那也是朝廷,也是拿着杀人的旨意的,给你扣上顶乱民的帽子,便是被砍了头,那也是白砍了!
在商贩们一边哀声叹的认命似的准备掏出银子的时候,那边又有税官则向他们声嘶力竭地吼喊道:
“别挤!别挤!大家看好了,这米每石一两五钱,大车每车十石,值百抽一也就是一钱五分!所有的货价都在告示上写着,值百抽一!快交钱,交了钱就放你们过去!”
这边税吏不过只是嚷了一声,那边立即有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往前挤了挤,看着告示大声喊道:
“官爷,这不对啊,这米价是市,不是商价,商价顶多也才一两二钱啊,怎么变成了一两五钱!”
其它的商人也纷纷看着那告示,这告示可真够详细的,柴米油盐什么的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而且详细罗列着各种商品的价格,而且特意标明了牛拉大车每车多少货,需要交多少厘捐。而那些东西的价格无一例外的是市价,都是商贩们卖给百姓的价格。
而且不管车上是半车也好,一车也罢,都是按一车收税,换句话来说,他们只认车的大小和车上的货物,至于其它一概不问。
“可不是,这盐货我们进的时候那才是什么价,那能按卖给百姓的价格收捐!”
腰间别着刀的税官朝他翻了翻白眼,像是看白痴似的看着他说道。
“没见识的主,这粮货油货盐货的抽厘,自然是按你们卖给百姓的价格,就像这盐,你们恨不恨都要一斤卖到一百文钱来,你们从安庆买的时候,才多少钱一斤?就根白拾的一样,若是按那个价抽厘,还抽个屁?这抽厘是什么?就是抽的这个厘,若不然,那这老百姓种地,就按一亩地里头洒下去多少种子收税得了,若是那样,还收个屁税,皇粮国税天经地义,你们一个个的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可曾交过一分钱的税,现如今朝廷正是用钱的时候,不找你们要找谁要去?甭废话,赶紧的,交银子……”
这边税吏说的倒是义正辞严,可那模样全是一副不交银子就要杀人的模样。
“哎,交银子、交银子……”
一个掌柜模样的商贩,在掏出几钱碎银子的时候,忍不住说道。
“这年月,只要银子,不要命都已经对得起咱了……”
他那苍凉沙哑的话声虽不怎么响,但似乎飘荡在这税卡里,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却都沉甸甸的,这个时候,一种莫名的愁绪悄悄地笼罩了过来。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这年头只要银子不要命,就已经对得起老百姓了。
这税卡的税吏收着银子,过往的商贩尽管无奈,也只能按令交税,甚至就连扛着自家产出土货的百姓,也被拦着要交税,至于这税为什么交,要交多少,往往只是凭着税吏的说辞。
百里外的黄州城,深夜时显得很是静寂,这会街上压根就不见什么路人,打从那位新知府上任后,就立即贴出了告示,为避免匪盗作乱,入夜后百姓非急要事,一率不得外出,否则便以通匪计。
虽说对这样的霄禁百姓们委实不适应,可即便是三岁的娃娃也都知道,这大清国的官可谓是暴虐非常,打板子那不过只是法外开恩,动辄杀人、重辄抄家诛连,这再不适应也得适应,于是这入了夜后,除非是家人得了急症,否则这城内完全是一片死寂模样,那街道尽是一片漆黑。
以至于整个城市都死气沉沉的。不过在城中央的知府衙门前,灯笼高悬着,给这漆黑中带来些许亮光,在知府衙门的后堂里,微弱的烛火“突突”地燃着。
穿着一身官袍的巩成琪。这会已经在书房里地坐了很久,他不时的翻看着桌上的文书,这都是各县送来的文书,从他就任黄州知府后,可谓是终日不得闲,每日都会忙到深夜,不过今天似乎比过去更晚一些。不过现在他翻看的这些文书,大抵上都是之前已经看过的,显然这已经忙完了,按理来说,应该去睡了,可今个他却怎么也睡不下,而是一直在书房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