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到时候想离开,也没有办法走。
一入唐家门,生是唐家人,死是唐家鬼。即使是外门弟子,想要脱离唐家堡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生死由命的任务是万万没有可能逃掉的。
唐申怎会不明白明白唐宛凝未尽之言?
一日是杀手,终一生是杀手。他别无选择,更不想做其它选择。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感觉迷惘,不知除了不断伪装、不断杀人,他还能做些什么。
唐宛凝倏然道:“听闻弟子测试发生了意外,末徽说你动了末嫣以及末汤的东西,是否有此事?”
“没有。”
唐申回答的十分坦荡——即便是他所为,他也能回答的这样问心无愧。
唐宛凝观察了两息,确定唐申没有撒谎,便随意挥了挥手:“你去吧,我累了。”
“是。”唐申抱拳,面朝唐宛凝倒退三步以后,再转身往外走去。
没有走出两步,唐宛凝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改变主意了,你明日便将东西收拾好,搬到我院中,我会叫人为你收拾好房间。入堡的正式训练,后天开始,你自己做好准备。”
唐申脚步明显一顿,用带着压抑欣喜的声音回答:“是。”
常年仔细观察唐申表情的人此刻就会发现,虽然他的嘴角有不到一厘米的上扬,眼眸里却依旧波澜不生。他费尽心思完成唐宛凝的命令、不顾遭唐宛凝怀疑和戒备地说了这么多话,为的可不是跟以前一样的结局。
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世事往往正是如此。
当然他不可能把推敲出来的太过深层的东西告诉唐宛凝,唐宛凝亦不需他指手画脚,他无从解释为何他知晓的这般多,展现价值将会成为自寻灭亡。
他猜四长老的存在显然妨碍到了唐宛凝执掌唐家,因堡主以及长老之间辈分的不同,唐家堡堡内势力逐渐呈现出两极分化:一极是以上任堡主和四长老为首的上代弟子,他们认为唐宛凝年纪尚轻,不能很好掌管整个唐家,故对唐宛凝的想法和做法不敢苟同;一极是以当任堡主为首的本代弟子,他们簇拥着唐宛凝,加以年少气盛,对上代弟子所谓“有经验的做法”嗤之以鼻。这样长久发展下去,唐家堡内部必遭分裂,所以一日不想办法令四长老将他们的位置让出来,唐家堡内部一日不得安宁。
但他并不觉得是唐宛凝设计引导霹雳堂进攻唐家堡,顺便借助他们力量铲除四长老——毕竟四长老居所最先受袭。唐宛凝为人城府虽深,手段称得上杀戮果断,底线却是十分明确,不会这样对待自己族人。唐邵泽、唐宛柔、唐宛清更不是有这样心机的人。
排除掉几个人,罪魁祸首是谁,一目了然。
从前唐申就一直想不明白,以唐宛凝能力,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人害她。唐邵策有一定心机,可惜比起唐宛凝要输上半筹,他的手上功夫就更不用说了,不提以讹传讹的可能性,连“乾坤一掷”以及“漫天花雨”,都无法媲美唐宛凝手中“五更铃”在传说中的可怕程度,何况是他?
唐申走出议事堂,抬眼见唐素生与数人在议事堂门前说话,见他出来都转脸看向她,便对五人打招呼:“太师叔,以及各位师叔好。”
这几个都是明白唐申来历的人,此刻也许有人心里不以为然,有人心里不甚在意。但能够跟着唐宛凝一路到这个位置就绝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无论再怎么不屑,终究是要给唐宛凝面子。
唐宛柔开口:“师姐的决定向来有她的道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入了唐家的门就要遵守唐家的规矩,尊师重道、团结同门,做到这两点便足够了。”
随后是唐宛清,她是个看起来性格爽朗的女子,伸手就揉唐申脑袋,扬着笑脸道:“我可没有柔师姐这么严肃,我叫唐宛清,跟堡主一样是宛字辈,当了长老之后就不能随意离开堡里呢,真叫人伤脑筋,所以小娃儿不论遇到什么问题或者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来找我跟我说哦!”
唐邵泽犹记唐钦易嘱托他照顾唐末嫣那日,唐申与唐末嫣一并出现,加之唐末嫣课后闲暇时常在他耳边叨念唐申和唐钦翎的事情,对唐申的影响比其他人深。故他仅对唐申轻点一下头,既没有警告,也没有初识的好奇。
唐邵策微微一笑,待三人说罢,才缓声道:“你既是师姐弟子,师姐自会为你思索好往后,切勿担忧。我名唐邵策,你称我策师叔即可,如遇困难,大可向我求助。”
唐邵策的温良自持百年如一日,如果不是唐申遭过他无情的设计打压,见识到了他狠毒心肠,恐怕也要被他模样欺骗了去。都说唐家弟子戴面具是为了防止执行任务时被他人窥见面容,那么唐邵策相当于戴了两层面具,面具去掉不够,只有剥开他无时不透着和善的、翩翩君子的外壳,方能看见最真实的他。
唐申应是,眉眼间皆是恭敬,与他们道别之后,尾随唐素生往回走。他们二人一路上可以听见不少唐家弟子在谈论昨今两日发生的事情,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冷眼相待,唐素生不加多管,只在有时瞧意见相驳的人近乎打起来时把人喝止。
对四位长老在与霹雳堂一战中全数身亡之事,唐素生走中庸之道不做表示。说他没有看出其中弯弯道道,唐申第一个不信。唐素生资历甚老,见惯大风大浪,对是非成败看的都淡了,晓得有人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明争暗斗,难以避免,也就任着小辈自个儿折腾去。也许正是这样的态度,让唐素生安稳地在天琊堂堂主之位上一直坐下去,直到前世唐申身死前数月才宣布退位归隐。
当时年少,最畏惧的就是唐素生这样严肃的长辈,导致“上辈子”唐申没有与唐素生有多少交集。但直觉告诉唐申,“上辈子”唐邵策会没有半点征兆地出手对付他,忽然归隐的唐素生定然在其中起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思索之间,忽闻唐素生低头道:“堡主并未向太多人提起你的来历,知道的人亦不会向没有必要的人透露,你大可放心,不会遭其他弟子排斥。”
唐申颔首:“太师叔,我知道了。”
罢了,一切清零重来,有些过去的东西还没有发生,他也不需要太执着。毕竟是敌是友,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唐宛凝已经注定亦师亦敌,唐素生……是否有零星成为助力的可能?